評介理查·尼布爾著作《基督與文化》(Christ and Culture)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評介理查·尼布爾著作《基督與文化》（Christ and Culture）

作者簡介：理查·尼布爾（Richard Niebuhr）

​理查·尼布爾（H. Richard Niebuhr,1894-1962）是20世紀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神學家和倫理學家之一。他出生於一個德裔美國路德教家庭，與其兄長萊因霍爾德·尼布爾（Reinhold Niebuhr）同樣是神學界的巨擘。尼布爾的學術生涯主要在耶魯大學度過，他在那裡擔任神學教授，影響了整整一代的神學生。

​與其兄長萊因霍爾德更關注社會和政治領域的「現實主義神學」不同，理查·尼布爾的神學更側重於個人信仰的本質、歷史與宗教的關係，以及基督教團體的倫理學。

他認為，信仰的核心在於對上帝的「信任」和「忠誠」，而非僅僅是教條的信奉。他的著作不僅對神學界影響深遠，也廣泛被哲學、社會學和歷史學領域所引用。《基督與文化》正是他將其神學洞見應用於社會學分析的巔峰之作。

​評介尼布爾的《基督與文化》

​理查·尼布爾的經典著作《基督與文化》（Christ and Culture）於 1951 年出版，至今仍是神學、倫理學和社會學領域的必讀之作。這本書核心在於探討基督徒應如何面對並參與他們所處的文化，也就是基督信仰與人類社會、文明之間永恆的張力與關係。

​尼布爾並非給出單一答案，而是提出五種經典的範式，以此概括歷史上基督徒社群與個人在面對文化時所採取的不同立場。這些類型不是相互排斥的絕對分類，而是幫助我們理解和分析現實中複雜關係的工具。

​五種典型範式

​「基督反文化」（Christ Against Culture）

這種觀點認為，基督信仰與人類文化是根本對立的。文化是墮落且腐敗的，基督徒應當盡可能地與之切割，保持自身的純淨。典型的例子包括早期教會的某些分離主義團體、修道主義運動，以及現代某些基要主義或宗派。這種立場強調聖潔、獨特與分別為聖，但可能導致與社會的隔絕，無法發揮鹽與光的作用。

​「屬於文化的基督」（Christ of Culture）

與第一種觀點截然相反，這種立場認為基督信仰與文化是和諧一致的。基督是人類文化的最高體現，信仰可以輕易地融入現有的社會規範和價值觀。持此觀點的人通常會試圖在文化中找到與基督教義相符的元素，例如將耶穌描繪成一位偉大的哲學家或道德導師。尼布爾指出，這種立場的危險在於，它可能使基督教失去其先知性的批判力量，淪為文化自身的附庸。

​「超越文化的基督，但屬於文化的」（Christ Above Culture）

這是尼布爾認為最為重要的範式之一。它承認文化是受造物的一部分，本身並非全然邪惡，但同時強調基督和祂的國度超越所有人類文化。信仰的真理來自上帝的啟示，而非人類的智慧，但基督徒可以在文化中找到真、善、美的體現。

聖托馬斯·阿奎那的神學是這種觀點的典範，他認為恩典成全自然，信仰超越理性但不與其衝突。這種立場試圖在超越性與在世性之間取得平衡，既不與文化徹底隔絕，也不被其完全同化。

​「弔詭中的基督與文化」（Christ and Culture in Paradox）

這種觀點深刻體認到基督與文化之間無法消弭的張力，並將其視為基督徒生命中必須承擔的弔詭。持此觀點的人認為，我們同時是上帝國的公民，也是這墮落世界的公民。信仰讓我們認識到人性的罪惡和文化的局限，但我們仍被呼召在文化中盡上自己的責任。

馬丁·路德的神學是這種立場的代表，他強調基督徒同時是義人也是罪人，必須在兩個國度中忠心生活。這種視角深刻且誠實，但可能導致內在的焦慮與掙扎。

​「轉化文化的基督」（Christ the Transformer of Culture）

這是尼布爾最青睞的立場，也是他認為最具動態和希望的。持此觀點的人相信，基督信仰不僅僅是與文化和諧共處或在其中掙扎，而是能夠主動轉化和更新文化。他們認為，透過上帝的恩典和聖靈的工作，人性可以被救贖，文化也可以被更新。

奧古斯丁的神學提供了這種視角的基礎，他認為「上帝之城」在「人間之城」中發揮著轉化的影響力。這種立場充滿了使命感與積極性，但也有可能過度樂觀，低估了文化的頑固和墮落。

​評價與影響

​尼布爾的《基督與文化》之所以影響深遠，在於它提供了一套清晰且有用的分析框架。它避免了將複雜的關係簡化為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而是呈現出多樣化的歷史實踐。這本書最大的貢獻不是給出一個唯一的解決方案，而是鼓勵讀者反思自己的信仰位置，並思考在特定文化語境中，哪種立場最能榮耀上帝。

​然而，這本書也並非沒有批評。一些學者指出，尼布爾的五種範式過於簡化了歷史的複雜性，某些人物或運動可能同時體現了多種立場。此外，一些後現代神學家認為，尼布爾所預設的「文化」概念過於籠統和單一，沒有充分考慮到不同文化之間的異質性。儘管如此，這些批評反而凸顯了這本書的持久相關性，因為它持續激發著新的對話和思考。

​總體而言，《基督與文化》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它提醒我們，基督徒在文化中的角色既不是簡單地拒絕，也不是被動地接受，而是在不斷的張力、對話和行動中尋找上帝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