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為何會成為世界最徹底的後宗教社會？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北歐為何會成為世界最徹底的後宗教社會？

北歐五國（丹麥、芬蘭、瑞典、挪威、冰島）常被學界視為現代社會中「宗教影響力最低」的地區之一，不僅宗教參與率極低，宗教對政治、公共倫理與文化生活的影響力也極為有限。

這種狀況並非單純的世俗化，而更接近「後宗教社會」：宗教不再是人們自我認同的主體、不再形成公共議題、不再指引價值體系，也不再成為政治動員的主要來源。

北歐的後宗教化之所以如此徹底，並非因為人民「反宗教」，而是因為社會條件讓宗教變得不再必要。以下分面向說明。

一、歷史因素：國教傳統式微且「無衝突」轉型

北歐各國原本都是路德宗國教體制（除了冰島的早期天主教傳統）。然而與法國、德國在宗教改革時代的宗教衝突不同：

1. 北歐的宗教改革是「自上而下」的行政改革

由國王主導，而非群眾革命。

宗教改革在北歐並未造成大規模的內戰或血腥衝突。

宗教被視為「國家機構的一部分」，而不是信仰的熱情中心。

換言之，宗教從未真正具備「全民精神動力」的角色，而較像行政管理與社會紀律工具。

2. 國教雖在名義上長久存在，但文化功能日漸薄弱

北歐社會逐漸從宗教儀式轉向福利制度與國家倫理。宗教長期缺乏社會動員力，使得其瓦解不會引發文化焦慮，反而更容易進入後宗教階段。

二、社會與經濟條件：高度安全感社會

美國社會學家 Phil Zuckerman 認為北歐的非宗教化與「存在安全感」（existential security）密切相關，即：

> 當民眾在生活中的基本需求都被確保，宗教就失去其必要性。

北歐幾乎是世界上安全感最高的地區：

1. 全面性福利制度

全民醫療

國家養老

高度補助的大學教育

育嬰津貼（產假與陪產假）、失業補助、長期照護制度完備

宗教不再負責提供慈善、教育、照護等社會功能，因此信徒自然減少。

2. 極低貧窮率與高度社會流動性

當貧窮、疾病、災難不再是人生中無法掌控的恐懼來源，人們不需要以宗教作為心理慰藉或最後依靠。

3. 社會信任度全球最高

北歐的社會資本非常強，人們高度信任政府、司法、彼此。

在這樣的環境裡，宗教的社群功能自然弱化。

三、文化因素：高度個人主義與自我實現倫理

北歐普遍受到：

啟蒙思想

新教個人主義（但世俗化後轉為世俗個人自主）

性別平權

批判性思考的教育

所影響，形成一套與宗教權威不相容的文化：

1. 極端的個人主義（但非自私）

北歐文化強調：

自主性

自我決定

不干涉他人生活

宗教若涉及道德規範（如婚姻、性、家庭），反而被視為侵犯個人自由。

2. 性別平權與 LGBTQ 友善

北歐在性別與性少數權益上走在世界前端，而傳統宗教往往保守，使得宗教立場與社會主流價值分離。

3. 高度閱讀率與批判思考型教育

北歐的教育強調：

批判思考

理性辯證

去權威化

兒童從小就被鼓勵懷疑權威，使宗教教義不具「不容質疑」的地位。

四、宗教自身的演化：路德宗國教的「文化化」

北歐的路德宗並未像美國教會那樣強調：

個人悔改

情感式敬拜

罪與審判

而是轉向更溫和、人文、文化性的信仰形式：

1. 宗教被「文化化」

教會主要負責：

婚禮

葬禮

洗禮

節慶儀式（如聖誕節歌唱）

信仰變成文化活動，而非靈性依歸。

2. 牧師多半支持人權、自由、平權

這讓宗教更容易被視為一般文化機構，而不是具有超然權威的信仰機構。

五、後宗教社會的典型特徵在北歐完全呈現

北歐在以下指標上都是全球最低或最低之一：

1. 宗教參與率極低

每週去教會的人口通常 <3%。

2. 無宗教認同者占人口多數

瑞典：約 70–75% 自認「無宗教」或「在文化上路德宗但沒有信仰」

丹麥、芬蘭、挪威、冰島也類似

3. 祈禱、閱讀經典、超自然信仰普遍極低

北歐人甚至不相信：

上帝的存在

天堂、地獄

奇蹟

4. 宗教不參與公共政策

與美國相反，以下議題都很少出現宗教聲音：

墮胎

安樂死

同婚

性教育

LGBTQ 權益

政治討論不需要引用宗教語言。

5. 宗教退出公共空間

北歐的公共空間幾乎沒有宗教符號，也無宗教道德壓力，人們不會因為不去教會而被視為異類。

六、北歐的「後宗教化」並不等於「反宗教」

北歐人對宗教的態度通常並非敵視，而是：

無感

視為文化傳統

視為私人領域

對實際信仰興趣不大

「不需要宗教」比「反對宗教」更能描述北歐的狀態。

結語：北歐後宗教社會的核心原因

綜合而言，北歐能成為世界最徹底的後宗教社會，是多重條件交互作用的結果：

1. 沒有造成深層文化記憶的宗教衝突（宗教熱情原本就弱）

2. 高度存在安全感（福利、教育、醫療完善）

3. 高度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文化

4. 低權威文化與批判思考型教育

5. 基督宗教本身早已文化化、溫和化

6. 社會資本極強，使宗教不再是社群網絡核心

7. 政治完全不依賴宗教

這些條件讓宗教的功能被國家、教育、文化完全取代，宗教自然從社會中心退場，成為非必要的文化背景，而北歐便成為全球最典型的後宗教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