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宗教城市的社會學定位：概念、條件與以特拉維夫為案例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後宗教城市的社會學定位：概念、條件與以特拉維夫為案例

「後宗教城市」（post-religious city）並不是單純的「世俗化城市」或「缺乏宗教的城市」，而是一種新的城市型態：在此型態中，宗教不再構成公共秩序的核心，也不再是主要的身份建構來源；取而代之的是全球化、科技產業、消費文化、自由主義價值、個人自主等現代性力量。

從社會學的角度，我們必須先釐清：後宗教不是反宗教，而是超越宗教的公共秩序模式。

以下分六大部分詳述其定位。

一、「後宗教城市」的概念來源

此概念可從以下三條主流理論脈絡追溯：

1. 世俗化理論（Secularization Theory）之延伸

歐洲式世俗化認為宗教在現代社會逐漸退位，但後宗教城市並非僅是「宗教衰落」，而是宗教：

從公共領域退出

被生活方式多元性取代

不再是規範婚姻、生育、消費、身份的基礎

也就是「後傳統化」的城市空間。

2. 個人化與自我選擇（Individualization）

城市居民的生活選擇（飲食、性別認同、伴侶形式、價值觀）不再受宗教框限。

後宗教城市代表高度去教會化（de-churching）與去傳統化（de-traditionalization）。

3. 全球城市理論（Global City Theory）

在科技產業、金融資本、文化創意等力量的影響下：

外籍人才流動多

國際價值進入本土

城市治理往往以自由主義為主，而非宗教規範

因此後宗教城市往往是全球化最強的城市。

二、後宗教城市與「世俗化城市」的差別

兩者不是等號：

世俗化城市

宗教減弱，但仍可能作為文化記憶、傳統身份存在（如巴黎、布魯塞爾）。

後宗教城市

宗教不再是身份核心，甚至「可有可無」，成為一種私人興趣、心理需求或文化選項。

其差異關鍵為：

1. 宗教是否退出公共領域？

2. 個人身份是否與宗教脫鉤？

3. 城市文化是否以非宗教價值為基底？

4. 宗教是否變成「生活方式選項」而非「出生身份」？

換句話說：

> 後宗教城市是一種社會結構，不只是信仰變化。

三、後宗教城市的五大社會學條件

根據歐洲城市研究、全球化分析與宗教社會學研究，可歸納出後宗教城市的五個必要條件：

1. 高度全球化與開放性

人才多元、跨國流動強、英語化傾向明顯，全球價值滲透本地。

2. 科技產業與知識經濟主導

科技與創新的價值觀天然是非宗教的，重視惟才是用（meritocracy）、資料驅動（data-driven）、創新innovation）。

3. 低宗教密度的日常生活結構

公共空間不被宗教時間（安息日）、宗教空間、宗教法律所主導。

4. 生活方式多元化

同性戀、非婚同居、跨文化戀愛、晚婚不婚、高度消費文化。

5. 宗教被邊緣化為「私人倫理」而非「公共規範」

宗教在政策、教育、法律中的影響近乎消失。

符合以上條件的城市才能被稱為後宗教城市。

四、特拉維夫作為後宗教城市的定位

特拉維夫是全球最具代表性的後宗教城市之一，其特殊性在於：

> 它位於一個高度宗教化與宗教政治化的國家以色列，但自身卻幾乎完全後宗教化。

以下逐一分析：

（1）人口結構使世俗化極端化

特拉維夫的 Hiloni（世俗派）超過 70–80%，遠高於全國平均 40%。

其宗教性不只是低，而是明顯地「非宗教」與「無宗教」：

婚姻不走宗教途徑

同志家庭合法化程度高

年輕人生活方式不參照宗教節律

（2）公共空間完全後宗教化

安息日公車照常行駛、夜生活蓬勃、文化表演興旺、自行車共享盛行、24 小時商店很多，使特拉維夫成為全國唯一「不受聖經式時間治理」的城市。

（3）科技經濟與全球資本

特拉維夫是以色列新創、金融科技、AI企業總部所在地。

科技文化本質上超越宗教傳統，重視：

創新

多元

全球市場

非階層化組織

與宗教社會的封閉性形成鮮明對比。

（4）治理模式自由主義化

特拉維夫市政府近年的政策朝向：

性別平等

LGBTQ 支持

多語言包容

移工包容

而非宗教規範。

（5）與耶路撒冷形成文明斷裂

耶路撒冷越來越宗教化，特拉維夫越來越後宗教化。

兩者形成以色列公共文化的雙核心：

一個以宗教律法建構公共道德

一個以自由主義與全球化價值建構公共秩序

因此特拉維夫被視為以色列的「後宗教島嶼」。

五、比較案例：其他後宗教城市（與特拉維夫對照）

特拉維夫的後宗教性不是孤例，全球有相似案例，例如：

1. 阿姆斯特丹（荷蘭）

高度自由、多元、技術導向，是後宗教孕育的典範城市。

2. 哥本哈根（丹麥）

宗教存在感極低，個人主義與自由價值主導。

3. 柏林某些區域

特別是東柏林，無神論與後宗教文化濃厚。

4. 舊金山、波士頓某些城市社群

以科技與全球化為主體，宗教影響力微弱。

然而，特拉維夫的特殊性在於：

> 其後宗教形態不是出現在一個後宗教國家，而是出現在一個強宗教國家內部，形成城市與國家的文化斷裂。

因此，特拉維夫在全球宗教社會學中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六、後宗教城市的社會學定位：結論

從以上分析可得出「後宗教城市」的清晰定位：

1. 它是一種新型的城市社會體，但不是無宗教體。

宗教存在，但不支配公共生活。

2. 它的公共秩序與核心價值與宗教脫鉤。

3. 它依賴全球化、科技、自由主義來維持城市文化。

4. 它不一定代表國家趨勢，但往往是都市前沿的社會變革指標。

5. 特拉維夫是最典型的後宗教城市之一，且其特殊性來自於與高度宗教化的國家背景的強烈對比。

簡而言之：

> 後宗教城市是一個後傳統化、超宗教、以全球化與自由主義為主軸的都市形態，而特拉維夫正是此現象的經典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