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議神學（Theology of Protest）是什麼？是對神的不作為抗議？抗議神沒能展現其全善與全能？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抗議神學（Theology of Protest）強調在面對極端苦難、邪惡或不公（如大屠殺）時，信徒可以通過質疑、挑戰甚至「抗議」上帝來表達信仰。

抗議神學（Theology of Protest）是什麼？抗議神學是一種神學立場，特別在猶太教的後浩劫神學（後大屠殺神學，Post-Holocaust Theology）脈絡中發展，強調在面對極端苦難、邪惡或不公（如大屠殺）時，信徒可以通過質疑、挑戰甚至「抗議」上帝來表達信仰。

這種神學並不否定上帝的存在，而是承認人類在苦難中的憤怒、困惑和失望，認為這種抗議本身是一種與上帝對話的方式，體現了信仰的真誠和深度。抗議神學拒絕為苦難提供簡單的解釋（如「上帝的旨意」或「試煉」），反而強調人類有權質問上帝的沉默或不干預，同時仍維持與上帝的關係。

抗議神學的根源可以追溯到《聖經》中的約伯記，約伯在遭受無辜苦難後質問上帝的正義，但最終仍接受與上帝的關係。這種神學特別在猶太教中顯著，因為大屠殺的規模和殞地性挑戰了傳統的神義論（theodicy，即為上帝允許邪惡存在提供理由的神學）。

抗議神學認為，試圖為大屠殺這樣的悲劇尋找理由可能是對受害者的不敬，因此轉而通過抗議來表達信仰的複雜性和人類的道德立場。

抗議神學的核心特徵包括：

質問上帝的正義：

信徒有權對上帝在苦難中的沉默或不作為提出質疑，這種質疑被視為信仰的一部分，而非背棄信仰。

拒絕傳統神義論：

反對用「上帝的計劃」或「苦難有目的」來解釋邪惡，認為這樣的解釋無法正視苦難的真實性。

保持與上帝的對話：

抗議並非否定上帝，而是通過質問和爭辯來維持與上帝的動態關係，類似於猶太傳統中的「與上帝爭辯」（arguing with God）。

道德責任：

強調人類在面對邪惡時的行動責任，抗議神學不僅是對上帝的質問，也是對人類自身的道德呼喚。

抗議神學的例子

以下是一些具體的例子，展示抗議神學如何在思想、作品或實踐中體現：

埃利·維瑟爾（Elie Wiesel）的《上帝的審判》（The Trial of God）

說明：維瑟爾是大屠殺倖存者，他的作品深刻體現了抗議神學。他的劇作《上帝的審判》（1979）虛構了一場17世紀波蘭猶太村莊中的故事，村民因遭受迫害而將上帝置於審判席，質問上帝為何允許無辜者受苦。劇中角色激烈爭辯上帝的正義，最終雖未得出結論，但這種質問本身被視為信仰的表達。維瑟爾強調，抗議上帝並不意味著放棄信仰，而是通過質問來尋求意義。

例子：

在劇中，一位名叫伯爾（Berish）的猶太旅店老闆質問上帝：「你為什麼讓我的孩子死去？你的正義在哪裡？」這種質問反映了維瑟爾自身在大屠殺中的經歷，他在《夜》中也記載了對上帝沉默的憤怒，但最終仍選擇通過寫作和見證來維持信仰。

約伯記中的抗議精神

說明：約伯記是抗議神學的經典文本基礎。約伯是一個義人，卻遭受無端的苦難（失去財產、家人和健康）。他質問上帝的正義，拒絕接受朋友們提出的「苦難是罪的懲罰」說法。約伯的抗議最終引發上帝的回應，雖然上帝未直接解釋苦難的原因，但肯定了約伯質問的合法性。

例子：

約伯在《約伯記》10:2-7中說：「我要對上帝說：不要定我有罪！請指示我，你為何與我爭辯？」這種直接向上帝發出的挑戰成為後來抗議神學的原型，影響了後浩劫神學家如維瑟爾和布雷特曼。

扎卡里·布雷特曼（Zachary Braiterman）的「反神義論」（Anti-Theodicy）

說明：

布雷特曼在《(God) After Auschwitz》中提出「反神義論」，認為為大屠殺這樣的邪惡尋找神學理由是不道德的。他主張抗議神學允許信徒表達對上帝的憤怒和失望，而無需為上帝辯護。他的觀點強調，抗議是一種真誠的宗教表達，特別適合後大屠殺時代。

例子：

布雷特曼援引猶太拉比文獻中的抗議傳統，如《塔木德》中記載的拉比質問上帝為何允許聖殿被毀。他認為，大屠殺倖存者（如維瑟爾）的質問延續了這種傳統，通過抗議來重建信仰，而不是接受苦難的「正當性」。

猶太教傳統中的「與上帝爭辯」

說明：

猶太教有悠久的「與上帝爭辯」傳統，抗議神學從中汲取靈感。例如，《創世記》中亞伯拉罕為所多瑪和蛾摩拉的命運與上帝爭辯，質問「審判全地的主，豈不公義？」（創世記18:25）。

這種爭辯被後浩劫神學家視為抗議神學的基礎，允許信徒在苦難中質問上帝而不失信仰。例子：在後大屠殺時代，一些拉比（如卡林巴赫，Kalonymus Kalman Shapira）在集中營中寫下的講道中，質問上帝為何棄絕猶太民族，但同時呼籲信徒通過祈禱和團結來回應苦難，體現了抗議與信仰的結合。

當代應用：

社會正義與抗議神學

說明：

抗議神學不僅限於大屠殺的反思，也被應用於當代社會不公的宗教回應。一些猶太和基督教神學家將抗議神學擴展到種族主義、貧困或環境危機等議題，認為質問上帝的同時也要求人類採取行動來修補世界（tikkun olam）。

例子：

當代猶太神學家如亞瑟·格林（Arthur Green）受到抗議神學啟發，呼籲信徒質問上帝的同時積極參與社會正義運動，如反對種族歧視或氣候變化，認為抗議必須伴隨行動才能有意義。

總結

抗議神學是一種在苦難和邪惡面前的信仰表達，允許信徒質問上帝的正義和沉默，而不否定與上帝的關係。它在大屠殺後的猶太神學中尤為重要，通過如維瑟爾的文學、布雷特曼的反神義論以及猶太傳統中的爭辯精神，展現了質問與信仰並存的可能性。這種神學不僅回應了大屠殺的創傷，也為當代信徒面對不公和苦難提供了一個真誠的宗教框架，強調抗議是對上帝和人類責任的雙重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