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拿受害：兄長報復全城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底拿受害：兄長報復全城

取材自《創世記》34章

黎明的風輕掠迦南高地。雅各（Jacob）帶領家眷在示劍（Shechem，既為地名亦為城名）一帶支搭帳棚，這片土地柔和而肥沃，流動著一種介於和平與警惕之間的氣息。底拿（Dinah），利亞（Leah）所生的女兒，自從離開疏遠的舅家之地以後，心中常湧動著對外面世界的好奇。

她是雅各眾子之中唯一的女兒，性情沉靜又敏銳。這日，她聽說示劍城中有市集臨時開張，婦女們帶著陶器與織布前往，底拿便也披上披肩，想看看這片陌生土地上的女子如何生活。

一、市集之日

示劍城（Shechem city）在晨光下呈現出石灰質的暖色，街巷交錯。商旅的叫賣、牲畜的喘息、婦女們的討價還價構成一幅生動的迦南圖景。底拿沒有意識到，她的身影在這座城中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那人是示劍（Shechem），希未人（Hivite）首領哈抹（Hamor）的兒子。他年輕、富有，常在城門口與長老議事。今日，他的目光不知何時落在底拿身上，停得很久。

他看見她溫柔地觸摸織布、向婦女微笑，那份好奇又清新的氣息，是城中女子少有的。他心中升起一股急切的佔有欲——混雜著喜悅，又帶著魯莽。

市集散去的午後，示劍尾隨在後。底拿意識到自己被盯著，心中升起不安，但城門已近，她尚以為自己能安全返回營地。然示劍壓抑不住心中衝動，在城外的石橄欖林間挾持了她。

底拿驚恐、掙扎，但示劍的力氣壓制一切。暴行過後，他卻不像一般強暴者轉身離去，而是凝視著她，語氣帶著奇異的柔軟：

「我喜愛你……我願娶你。」

底拿沉默。她知道事情已不可逆轉，而自己是寄居者的女兒，若被困在此城，命運比暴行本身更叫人恐懼。

二、哈抹的來訪

底拿被留在示劍家中，受一名年老的侍女照看。她沒有被虐待，但那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願意停留的地方。

同時，在營地這邊，雅各的眾子──流便（Reuben）、西緬（Simeon）、利未（Levi）、猶大（Judah）等──從田裡回來後得知底拿遭遇之事，怒火與羞辱炸裂般同時升起。

雅各沉著，卻深知事態艱危：他們只是寄居者，而示劍城勢力龐大。若輕舉妄動，整個家族都可能陷入危險。

次日，哈抹帶著禮物與城中貴胄前來。他神色並不兇橫，反而頗有外交長者的風度。

「我的兒子示劍深愛你們的女子底拿。」哈抹以迦南式的客套語氣說，「請你們將她嫁予他為妻。我們兩族可互相通婚、共享土地與牲畜，你們將在此地安享富庶。」

雅各沒有立刻回答。眾子在旁緊握武器，明知這不是純粹的婚姻提議，而是以示劍的暴行為前提的“和解”。

示劍本人也前來，他語氣急迫，一再聲稱自己願付出高額聘禮，只為娶底拿。

底拿聽不見這一切，她獨坐在城內的角落，覺得自己像被人放置在談判桌上的物品。

三、報仇的火種

雅各暫時按兵不動，但眾子心裡的火越燒越旺。他們私下議論：

「他們作了玷辱以色列家之事，怎能如此對待我們的妹妹？」

西緬與利未，底拿同母所生的兄長，怒氣最盛。他們對父親的沉默憤憤不平，心中暗暗盤算著致命的後計。

然而，他們不能直接以武力反擊——那會讓示劍城全力反擊，家族必死無疑。於是，謀略萌芽。

四、交易

次日，雅各眾子向哈抹與示劍提出異常的條件：

「我們不能將妹妹嫁給未受割禮（circumcision）的人。若你們全城的男子都願受割禮，我們才能與你們通婚、成為一家。」

哈抹與示劍認為這只是外族的宗教習俗，並非陷阱。他們急於得到底拿，竟真心向城中男子遊說此事。示劍本身受城人敬重，加上他願意出高價聘禮，城內男子終竟都同意了。

割禮在成人身上極為疼痛，第三日後最為虛弱。

就是那天夜裡，西緬與利未帶著刀劍，悄悄走入示劍城。

五、血色之夜

城內燈火稀疏。男子們因傷口腫痛而難以起身。兄弟二人顫抖的呼吸在夜風中格外清晰。

他們沒有喊叫，沒有猶豫。憤怒像指引之火，讓手中刀刃更沉、更狠。

每殺一人，他們腦中只浮現底拿的眼淚。

這不是戰爭，而是屠殺。

很快，示劍與哈抹都倒在血泊之中。底拿被尋回時，她的手微微發抖，卻對兄長們的行動說不出反對或贊成。她只是感到深深的疲倦。

黎明時，雅各看見兩子血跡斑斑地回到營地。他震驚、憤怒又恐懼：

「你們使我在這地成了臭名（become a stench）。迦南人（Canaanites）與比利洗人（Perizzites）若群起攻擊，我們全家怎能站立？」

西緬與利未冷冷回應：

「他豈可待我們的妹妹如妓女（prostitute）？」

雅各沉默。他知道自己只能收拾殘局——再度遷移，逃離示劍地區的仇恨與後果。

六、離開示劍

底拿收拾行囊時，久久凝望示劍城的方向。這城奪走了她的純潔，也因她而被毀。

她不為自己的不幸責怪兄長，但也不覺得復仇帶來什麼安息。她像迷失在風中的人，既非戰利品，也非罪人，只是一個少女，安靜地承受著男人們之間的力量與衝突所留下的痕跡。

雅各的隊伍緩緩離開，示劍城逐漸被清晨的霧遮掩。

然而那場暴行、那夜的報復、那座染血的城，從此成為陰影般的記憶，永不真正消失。

短評

一、示劍「先強姦後求婚」是否為古代近東常見現象？

在古代近東社會（Ancient Near East），性侵女性後再以高額聘禮娶為妻，是某些文化中曾出現的「賠償性婚姻」。它並非「普遍習俗」，但確實在某些中東、地中海社會的法律文本中有所反映。例如：

《申命記》22:28–29 源自後世以色列法典，規定若男子「強暴未婚的處女」，需給付五十舍客勒銀子，且不得休妻。

赫梯法典 與部分中亞細亞法律亦出現類似模式：強暴導致女子失去婚嫁價值時，男性須付出賠償或娶她。

在游牧或半游牧社會，婦女常被視為家庭榮譽與婚約資產，因此男性若侵犯女子，其家族往往以聘禮、婚姻與補償來「恢復榮譽」。

換言之：

示劍的行為中，強暴當然有個人情慾與暴力，但他後續的「求婚＋重金補償」並不是毫無文化脈絡的突發奇想，而是反映了部分古代近東社會中的實際處理方式。

然而，聖經作者的語氣非常清晰：這種行為在以色列人的倫理中是「玷辱」、「可憎」的事。

因此，即便「強暴後求婚」在某些地區有先例，《創世記》的敘事仍將之定調為對雅各家族的嚴重羞辱。

二、雅各家的報復是否過當？

從歷史社會角度與倫理角度來看，西緬（Simeon）與利未（Levi）的報復極可能被視為「過當」，理由如下：

報復超越加害者本人

受害者是底拿，加害者是示劍一人，但雅各的兩個兒子卻殺了整座「示劍城的所有男子」。

這與「以命償命」或「家族復仇」不同，它擴大成集體屠殺。

他們使用詭計誘使全城男子受割禮

這使得後續屠殺更像是有計劃的「戰略性報復」，而非衝動性復仇。

雅各本人強烈不贊成

在《創世記》34章與後來的《創世記》49章中，雅各都明確指責兩人的暴怒與殘忍。

這是敘事者本身給的判斷標準。

眾兄弟後續劫掠財物、牲畜、婦女與兒童

這大幅超出「榮譽復仇」的範疇，變成掠奪性的戰敗處置。

綜合來看：

**從古代部族榮譽觀：**西緬與利未可能認為這是「洗刷族恥」。

**從古代戰爭實務：**滅城並非罕見，但此處沒有戰爭，只是報復。

**從聖經自身的倫理觀：**這種報復明顯被定調為「過度的暴怒而不義」。

結論

「先強暴後求婚」在古代近東世界並非全然罕見，某些法律系統甚至明定了此類賠償婚姻的方式。

雅各家族的報復在古代語境中雖有族群榮譽的邏輯，但以行動規模、手段與結果而言，被聖經敘事本身以及後世倫理普遍視為「過當」且帶有暴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