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光:信仰沉寂年代的上帝沉默——柏格曼宗教三部曲之核心解剖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冬日之光:信仰沉寂年代的上帝沉默

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 1918–2007)在 20 世紀電影史上的地位極為特殊——他並非以史詩場面、技術創新或敘事奇觀聞名,而是以靈魂解剖師著稱,直視恐懼、罪咎、孤獨、愛的失能與上帝的沉默。若《第七封印》(1957)仍以寓言風格探問上帝的缺席,那麼六年後的 《冬日之光》(Nattvardsgästerna / Winter Light) 則將寓言剝除至只剩下赤裸、刺骨、毫無庇護的真實。

以下內容將完整呈現這部電影的創作背景、劇情、角色、宗教主題與影像語言。


一、創作背景:一位牧師之子拍出的信仰崩解

柏格曼出生於一個極端虔誠又嚴格的牧師家庭,他的父親埃里克·柏格曼(Erik Bergman)是路德宗(Lutheranism)牧師,以極其苛刻的方式教育子女。柏格曼在自傳《魔術燈籠》(The Magic Lantern)中坦言:

> 「我的童年是一座懲罰與恩典交錯的祭壇。」

信仰在他生命中既是庇護,也是恐怖,是他一生試圖超越卻無法擺脫的陰影。

因此,《冬日之光》並不是對宗教的攻擊,而是更殘酷的東西:

一部誠實到無法替宗教說任何謊話的電影。


二、劇情:信仰崩塌

雖然全片只有 81 分鐘,但其精神密度與壓迫感如同一場封閉室內的窒息體驗。以下為劇情敘述。

1. 第一堂禮拜:機械運作般的信仰

故事發生在瑞典一座寒冷小鎮。

牧師托瑪斯·埃里克森(Tomas Ericsson,由古納·比約恩斯特蘭德飾演)主持聖餐禮。教堂內冷清,只有寥寥數人。

牧師讀經的聲音無力,像例行公事。禮拜儀式仍在,但信仰內核已然乾枯。

2. 漁夫約納斯的恐懼

禮拜後,一名教師瑪塔(Märta,英格麗·圖林飾)帶來她關心的一位男子:

憂鬱、沉默的漁夫約納斯·佩爾松(Jonas Persson,由馬克斯·馮·西多飾)。

約納斯深受冷戰時期的核戰陰影折磨,甚至擔心中國軍事擴張。

他問牧師:

> 「世界還有希望嗎?」

托瑪斯試圖以宗教回答,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信心。

3. 牧師的破碎:喪妻、罪咎與拒絕愛

托瑪斯失去妻子多年,從此拒絕情感連結。

唯一愛他的人是瑪塔,她寫給他的長信是全片最令人心碎的一段:

> 「你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患麻風病的人。」

瑪塔象徵無神論卻深情的人性,而托瑪斯象徵宗教角色卻情感麻木。兩者的反差凸顯宗教的失能。

4. 約納斯自殺:牧者無力挽回的靈魂

托瑪斯再次會見約納斯,卻完全暴露自己的信仰崩潰:

> 「上帝對我沉默。我不知道祂是否存在。」

約納斯離開後,在河畔自殺。這個事件讓托瑪斯必須面對自己的真實:

他連自己都救不了,更別說其他人。

5. 第二堂禮拜:信仰殘骸的儀式

儘管世界已崩塌,托瑪斯仍走上講台。

信徒幾乎只剩瑪塔與一位侍役。

托瑪斯念出禮拜文,不是因為他恢復信仰,而是因為:

> 「這是他唯一會做的事。」

電影在此結束,沒有答案,只有沉默。

三、人物分析:信仰斷裂後的四種孤獨

1. 托瑪斯——宗教空殼的象徵

他不再相信,但仍然擔任牧師。

他的存在就是宗教制度的寫照:外殼延續,內核死亡。

2. 約納斯——被現代世界吞噬的俗世靈魂

他不是神學問題,而是時代的受害者。

他的恐懼象徵冷戰、核武、社會變遷所造成的集體焦慮。

3. 瑪塔——無神者的慈愛

她承擔、愛、忍耐——是片中最像「基督」的人。

柏格曼透過她傳達一個思想:

愛比信仰更重要。

4. 阿爾戈特——真正理解基督的人

侍役阿爾戈特說出的那段話,是整部電影的神學核心:

> 「基督的痛苦讓祂理解我們,而不是祂的神性。」

意味著:

宗教的真理不在於權能,而在痛苦的共感中。

四、宗教主題:上帝沉默的神學電影

1. 上帝的沉默(The Silence of God)

柏格曼童年的上帝是嚴厲、全能的監視者。成年後,上帝成了空洞的沉默。

電影完整呈現這種經驗:

不是否定上帝,而是感受不到祂。

2. 禮拜儀式的空洞化

電影中的禮拜像是機器運作,毫無靈性生命。

柏格曼指出:

宗教可能存活於形式,而死亡於內裡。

3. 苦難神學:受苦的基督

影片暗示:

基督之所以值得信靠,不在於祂的神性,而在於祂的受難。

這與現代神學家莫特曼的「受苦的上帝」觀點驚人一致。

4. 牧師的信仰危機

托瑪斯是最真實的牧者形象:

脆弱、冷漠、罪咎、倦怠、無法相信,但仍然履行職責。

五、影像語言:冷光、靜默與破碎的世界

攝影師尼奎斯特以極簡冷光塑造:

無音樂

冬季陰冷的光

廣角靜態鏡頭

冷白牆面

空間的寂寞

影像本身就是神學語言:

光微弱——但仍然存在。


六、柏格曼並未給答案:只有誠實與面對

許多人以為柏格曼否定上帝,其實不是。

他否定的是:

容易的安慰

機械化的宗教

虛假的信念

將上帝當作心理藥物的做法

柏格曼所尋求的不是答案,而是一種面對沈默世界的勇氣。


結語:信仰崩塌時,人如何活下去?

《第七封印》問的是:

> 上帝在哪裡?

《冬日之光》則問:

> 當上帝沉默,人可以如何活?

這部電影在 21 世紀世俗化加速的年代,反而愈發真實,因為它呈現的不是神學教義,而是最誠實的人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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