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山的夜風--大衛與押沙龍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橄欖山的夜風--大衛與押沙龍
取材自《撒母耳記下》13-18章
夜風吹過橄欖山,薄得像天以歎息覆在山巔。
大衛赤著腳,頭蒙著布,走在碎石路上。百姓哭泣、有人跌倒、有人呼喊。
但他聽不見。
他只聽見昔日的聲音——
兒子押沙龍幼時的笑,柔軟、亮如晨光:
「阿爸,看我!」
若我當年多抱他一次,他今日會不會就不拿刀指向我?
一.裂縫的開始
一切不是從叛變開始的,而是從沈默開始的。
大衛王的長子暗嫩(Amnon) 玷辱了同父異母的妹妹他瑪(Tamar)。
宮中震驚,但大衛只「非常生氣」,卻未以王之名懲罰暗嫩。
押沙龍看在眼裡,像看到王室的地基被挖去一塊。
兩年後,他設宴殺死暗嫩,替妹妹報仇。
然後逃亡三年。
大衛沒有追究,也沒有迎回。
王室把最痛的傷折成紙,夾進封塵已久的書裡,誰也不願再打開。
押沙龍終於回城,但又在耶路撒冷兩年不得見父親。
這是他心中真正的荒蕪期。
他像影子一樣在宮外走動,每一天都等一句父親的呼喚。
但國王之事永遠比父親之愛更喧囂。
於是裂縫越來越大——
從家裡裂到王國,從父子裂到部族。
二.城門的王子
他開始在城門接待百姓。
握住人的手、俯身聽訟、替他們抱不平……
「若我作士師,就能替你申冤。」
以色列人的臉亮起來,因為有人願意看見他們。
大衛從王宮高窗望著押沙龍。
那身姿、那髮光、那舉止,自信得像天生應行在陽光中的人。
他想叫住他,想問他:
「押沙龍,你想要什麼?」
但話還未出口,就被下一件奏章吞沒。
父親角色永遠晚於國王。
三.希伯崙的號角
「我發願要往希伯崙還願。」
押沙龍恭敬地說。
大衛沒有懷疑。
他忘了,背叛從不喧嘩,而是太安靜。
那日傍晚,希伯崙傳來號角,震動山谷。
「押沙龍立為王!」
傳令官帶著塵土奔入宮內。
大衛閉上眼,像等到遲來的雷電。
他突然明白——
押沙龍不是在和他爭王位,而是在和「缺席的父親」爭回那些失去的年歲。
他知道若留下,耶路撒冷必成血城。
他選擇離開。
四.橄欖山的夜風
夜色下,王宮後的石階擠滿哭泣的百姓。
有人跪著求大衛留下,有人把家當背上肩試圖跟隨。
大衛由僕人扶著,腳底被碎石割出血痕。
他回望耶路撒冷城,彷彿看見幼年的押沙龍大步奔來,張開雙臂呼喊:「阿爸!」
他伸手,卻抓到一把夜風。
五.林中的結局
押沙龍騎著駿馬穿過以法蓮林。
他美麗的長髮,是他身為王子的驕傲。
但森林不認得榮耀。
一根粗枝勾住他的髮,馬匹狂奔,他整個人懸在空中。
陽光落在他瞪大的眼裡,裡面還殘留著不敢置信。
鎮壓叛亂的勤王軍司令約押來了。
士兵們圍了上來。
三支槍刺入押沙龍胸膛時,他仍睜著眼,像在問:
「父親在哪裡?」
消息傳回時,大衛伏在牆角,像被抽空。
他揪著衣襟,哭得不像王,而像失去孩子的普通人。
「押沙龍啊……我兒押沙龍……」
這哭聲撞上宮殿穹頂,又落回他心裡,裂成碎片。
尾聲
大衛王回到耶路撒冷。
政務復常,大臣啟奏如往常。
一切彷彿恢復秩序。
只有一把琴,在殿中靜靜靠牆。
大衛坐下,撥出一個和弦。
未等 resolve,那音就斷了——
像父子之間補不回的裂縫,永遠延續在空氣裡。
短評
押沙龍叛變的起點:暗嫩事件
大衛的長子暗嫩強暴了妹妹他瑪。
大衛未懲罰,押沙龍因此憤怒、失望。
後來押沙龍殺了暗嫩,逃亡三年。
這段「強暴 → 沉默 → 私刑 → 逃亡 → 父子隔絕」是日後叛變的真正根源。
押沙龍逃亡三年,回城後,大衛又兩年不召見。
這五年家庭真空,使他覺得:
「王室有王,沒有父親。」
押沙龍得北方民心,是王國分裂的前兆
押沙龍的人氣多源於北方部族,不滿耶路撒冷王室。
這種地緣裂縫在押沙龍之亂中被放大,並在後來羅波安時代真正爆發成南北朝分裂。
福克納的《Absalom, Absalom!》是一部長篇小說
威廉·福克納借用了押沙龍之名,書中並未改寫聖經故事。
他用「押沙龍」象徵:
家族詛咒
父子裂痕
文明的衰亡
書名中反覆的呼喊本身就來自大衛在失去兒子時的悲號。
藝術象徵的重要性
押沙龍以髮為傲,卻死於髮;
這在古代敘事中具有強烈象徵意味,許多畫家與插畫家都取此場景作題材。
大衛的哭聲則常被引用為「悲劇之父」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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