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不設神職人員的教派：理念、聚會形式與神學氣質的比較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基督教不設神職人員的教派：理念、聚會形式與神學氣質的比較

在多數基督教傳統中（如天主教、東正教、聖公會、路德宗、循道宗等），「神職人員」被視為維繫教會秩序與聖禮權柄的核心。然而，從宗教改革以降，亦出現一系列基督徒團體，主張所有信徒皆祭司（priesthood of all believers），拒絕專業神職角色，由此發展出若干不設神職人員的教派。這些教派的共同特徵，在於避免階層化、強調聖靈帶領與信徒平等，但在具體實踐上卻呈現鮮明差異。

本文比較四個重要傳統：貴格會（Quakers）、普利茅斯弟兄會（Brethren）、召會（Local Church，地方教會運動）、以及部分清教徒／公理宗（Congregationalism）式的自治會眾傳統。每一教派都有其神學底色、聚會風格、會眾互動模式，以及對教會權柄與啟示的獨特理解。

一、貴格會：沉默中的敬拜與聖靈的內在光

貴格會是最具革命性的「無神職模式」。他們認為聖靈臨在每個人心中，使任何人都可能在聚會中被呼召而發言；甚至，在多數情況下，整個聚會完全保持靜默。

無程序、無講道、無聖禮的「沈默會」

典型的「無程序敬拜」（unprogrammed worship）特色包含：

完全沒有主持人

長達一小時的集體沉默

偶有人在靜默中得到「感動」而起立發言

無固定講道、無唱詩、無聖餐、無禮儀

貴格會並非因「簡化」而無神職，而是基於神學信念：

若上帝能直接對每個人說話，就不需要中介管道。

這種敬拜模式對許多尋求安靜與內在反省的信徒極具吸引力；然而，對於重視聖經講道、精緻聖樂、或具體神學教導的人而言，可能感到抽象與缺乏結構。

二、普利茅斯弟兄會：強調聖經、秩序的「無神職」

弟兄會拒絕專業牧師制度，但與貴格會不同，他們強調嚴謹的聖經講解與弟兄共同帶領。這使弟兄會介於高度「自由敬拜」與傳統教會禮拜之間。

聚會特色

主日擘餅聚會

帶有強烈敬虔氣氛，由多位「弟兄」按感動禱告、讀經、選詩。

講道不是固定人選，但往往由熟悉聖經者自然成為核心帶領者。

排拒聖職階層，但形成「功能性」領袖群。

弟兄會的無神職制度，並非無秩序，而是一種去制度化的秩序：簡潔、樸素、以聖經為中心。

三、公理宗／自治會眾傳統：民主治理的「弱神職」

某些新英格蘭公理會與極端會眾派，雖有「講道的角色」，但本質上拒絕神職「階層」，講道者可由會眾選出、輪值或臨時起用。其神學基礎是：「教會自治」與「人人共享治理」。

聚會形式

有時有人講道，有時採查經式討論。

會務完全由會眾投票決定。

牧者若有，也只是「受聘的教師」，而非擁有屬靈權柄的聖職。

此類模式在歷史上影響美國早期民主文化甚深。

四、召會（地方教會運動）：強調身體生活的「無牧師」但高度組織化

召會自稱「沒有牧師」，其理念與弟兄會相近，甚至受早期普利茅斯弟兄會影響，但其實際運作更強調：

弟兄輪流或自由發言「申言」

強調人人皆可分享「靈裏的話」。

反對「講台—會眾」二元結構

認為講道應由全體信徒共同完成。

聚會內容通常包含大量短句、經文宣告式的「禱讀」。

召會雖無聖品階級，但其教導體系與屬靈語彙由創始人（如倪柝聲、李常受）塑造，形成另一種形式的「話語傳統」。從外界觀點看，召會是「去神職化」，但非「去中心化」。

各教派聚會的核心差異：焦點是「誰有權講話」

如果以「話語權」來分類，可見以下對比：

貴格會：上帝與沉默掌握全部話語權——人只能在「被光照」時發言。

弟兄會：眾弟兄共同掌握話語權——但由聖經熟練者自然成為非正式領袖。

公理宗／會眾制：會眾民主決定誰講道——一切可討論、投票、公開透明。

召會：所有信徒都被期待開口分享——講道被拆分成無數小段，由會眾共同完成。

沒有神職，是否等於沒有程序？

答案：不等於。

貴格會：無程序，是神學信念的延伸。

弟兄會：程序極簡但清晰（擘餅、禱告、詩歌、讀經）。

公理宗／自治會眾制：程序照樣存在，只是非由「神職人員」控制。

召會：程序非常清楚，只是參與者眾多而分散。

因此「不設神職人員」與「沒有程序」是兩件不同的事。四者中唯一真正接近「無程序敬拜」的是貴格會。

總結：四種「無神職」模式的精神與張力

貴格會：反制度、反儀式、重內在靈性

優點：自由、寧靜、人人平等

張力：缺乏講道、缺乏教義教育

弟兄會：反階層、強烈重視聖經

優點：扎實的平信徒查經文化

張力：功能性領袖仍會形成隱性階層

公理宗式自治：民主治理、全民參與

優點：透明、公平

張力：公共事務需大量時間、易受內部政治影響

召會：共享講道、人人發聲、強調身體生活

優點：參與度高、聚會活潑

張力：教導體系高度依賴創始者語彙與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