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烏地阿拉伯篇:瓦哈比主義、國家工程與民間宗教的地下伏流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沙烏地阿拉伯篇:瓦哈比主義、國家工程與民間宗教的地下伏流
一、導論:全世界最強勢的官方宗教體制
若說土耳其是前現代、現代、後現代三層並存的複合體,那麼沙烏地阿拉伯則是:
> 前現代宗族世界觀 + 最極端的正統工程化宗教 + 全球化資本主義的後現代生活方式
三者並置、彼此緊張。
外界通常以為沙烏地就是瓦哈比(Wahhabism),但這只是其中一層。
真正的沙烏地宗教社會,更像是:
宗族政治
宗教正統工程
隱性的民間信仰
石油富裕後的文化斷裂
近十年的急速現代化
交疊形成的一種 不穩定但持續的宗教結構。
二、瓦哈比主義不是沙烏地的宗教,而是一項國家建構工程
1. 18 世紀:穆罕默德 · 阿卜都瓦哈卜(Muhammad ibn ʿAbd al-Wahhab)
他推動的不是「一般伊斯蘭改革」,而是:
鞏固純一神論(tawhid)
廢除聖人崇拜(saint veneration)
反對護符、祈福儀式
強調古蘭經字面主義與教義純化
消滅民間宗教的多樣性
2. 與沙烏地家族結盟
沙烏地家族(Al Saud,另譯紹德)利用瓦哈比主義作為:
擴張部落軍事力量的意識形態
建立中央政權的正當性
消滅地方宗教的工具
瓦哈比化不是宗教自然發展,而是 國家武力 + 宗教正統共同推動的工程。
因此沙烏地宗教的第一個特點是:
> 宗教是國家建造的,而不是人民自然形成的。
三、建國後(1932–1970):正統宗教全面制度化
沙烏地政府逐步建立了一個極為特殊的宗教體制:
1. 法律:沙里亞 + 瓦哈比詮釋
不是所有伊斯蘭都這樣,而是沙烏地採用:
最文字化
最排斥聖人崇拜
最嚴格性別分隔
的宗教詮釋。
2. 宗教警察(Mutawa / CPVPV)
曾是世界上最具權力的「公共道德執法機構」:
取締男女接觸
禁止音樂、舞蹈、大部分娛樂
驅逐非伊斯蘭象徵
監督祈禱時間關店
阻止聖墓崇拜、阻斷民間宗教儀式
這是一種 國家化、軍警化的宗教模式。
3. 國際輸出
石油繁榮後,沙烏地以數十億美元資助各地:
清真寺
宗教學校
教師與宣教士
輸出的是:瓦哈比版的伊斯蘭,而非「一般伊斯蘭」。
四、民間宗教並未消失,只是被「壓到地下」
瓦哈比主義成功消滅了公開儀式,但人民不會因此沒有宗教需求。
在沙烏地,民間宗教仍以「地下形式」存在:
1. 聖人崇拜以私密紀念形式延續
雖然公開的聖墓被摧毀,但:
人們私下紀念地方聖者
在家中保留祖先遺物
以其他方式延續地方宗教記憶
2. 護符、祈福紙條、符咒私下流通
官方嚴禁護符,但家庭層面仍會使用:
經文護符
手寫祈福符
保平安的家族傳統物品
3. 女性主導的家庭宗教儀式仍存在
沙烏地女性被隔離在家庭空間,因此:
婦女掌控家庭祈福
祝福新生兒、驅邪儀式
祭亡、懷孕與分娩的禁忌
用香煙(bukhoor)淨化空間
這些儀式都是典型的前現代宗教。
4. 「惡眼」(evil eye)文化極為強烈
瓦哈比教義不鼓勵此觀念,但:
大部分沙烏地人仍相信
日常行為中深刻存在
社會語言中常見提起
這是民間宗教強大生命力的證據。
五、1979 轉折:麥加大清真寺遭武裝份子占領,宗教更全面管制化
1979 年武裝份子攻佔麥加大清真寺,是沙烏地當代宗教史的分水嶺。
政府為了重新獲得宗教權威:
擴大宗教警察權力
嚴格性別隔離
禁止音樂與娛樂
大力資助宗教教育
以「正統宗教」壓制政治反對聲音
這是一種「反改革」的宗教強化,導致沙烏地進入史上最保守的階段。
六、2016 之後:穆罕默德·賓·薩勒曼(MBS)推動急速「國家現代化」
2016 起,MBS 推動「願景 2030(Vision 2030)」:
宗教警察權力被大幅削弱
音樂、電影、娛樂、體育重新允許
女性進入職場、上街、甚至開車
外國文化大量引進
清真寺講道不再允許政治化內容
國家主導一套「新沙烏地身份」
然而,這是一種「國家主導的現代化」,不是人民自然選擇。
宗教並沒有退場,而是重新被塑造成「國族文化」的一部分:
朝聖經濟化(Hajj 變成產業)
國家控制宗教教育,而非解除宗教
新的伊斯蘭論述:溫和、服從國家、符號化
這不是後宗教社會,而是:
> 宗教從神聖 → 變成國家管理的文化資源。
七、今日沙烏地:三種宗教現實並存
1. 國家版伊斯蘭(官方、工程化)
瓦哈比教義已被弱化
國家強調「溫和伊斯蘭」
清真寺受到教育部與內政部雙重管理
2. 民間宗教(地下、家庭、地方)
護符、符咒、祝福儀式仍存在
女性主導的隱性宗教文化
地方民族的傳統宗教記憶(尤其在西部與南部)
3. 新世代的後宗教文化
部分青年不再把宗教視為身分核心
全球化娛樂文化席捲都市
某些城市中已出現明顯的世俗生活圈
這三者彼此沒有明確邊界,而是互相滲透。
八、結論:沙烏地的宗教不是僵化,而是被國家重新格式化
沙烏地宗教的特徵並不是「非常宗教化」,而是:
1. 宗教被國家徹底制度化(前所未有)
2. 民間宗教並沒有消失,而是變成地下伏流
3. 現代化與宗教工程並存,而非衝突
4. 宗教被當作國家身份與政治正當性的工具
5. 年輕世代開始形成新的宗教與非宗教心態
因此沙烏地不是「保守與否」的問題,而是:
> 宗教被包裝、管理、轉換、調整,成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
民間宗教則在陰影裡延續,成為社會記憶的另一種力量。
這才是沙烏地宗教的真實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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