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大將軍（Cromwell）中的宗教、神學與革命：一場以聖經開啟的政治變革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鎮國大將軍》（Cromwell）中的宗教、神學與革命：一場以聖經開啟的政治變革

1970 年由 Ken Hughes 執導、Richard Harris 飾演奧利弗·克倫威爾（Oliver Cromwell）的電影《Cromwell》（中譯：鎮國大將軍），以英格蘭內戰、清教徒革命、國王查理一世（Charles I）被處決與共和政體的短暫建立為核心敘事。雖然電影本身為戲劇化處理，但其政治與軍事事件均以 17 世紀英格蘭風雲為背景，尤其呈現了清教徒（Puritans）—也就是英格蘭加爾文主義者—所主導的宗教政治轉型。

本篇文章特別聚焦以下主題：

1. 英格蘭內戰的宗教底色：清教徒 vs. 國教（聖公會）

2. 克倫威爾的信仰、神學與政治觀

3. 電影呈現的神學衝突與宗教象徵

4. 處決查理一世的神學正當性

5. 清教徒共和的宗教理想與失敗

一、英格蘭內戰不是單純的政治內戰，而是宗教戰爭

電影從一開始便讓觀眾感受到英格蘭社會深層的宗教裂痕：

國王查理一世支持的，是高教會派（High Church）的聖公會

接近天主教儀式傳統，強調主教制度（Episcopacy）、聖禮、禮儀。

清教徒（Puritans）則希望進一步潔淨教會、改革至加爾文主義模式

拒絕主教制度、反對華麗儀式，認為信仰與教會應「回到聖經」。

電影多處呈現這種緊張，包括：

主教與國王密切合作

國王試圖以王權管理教會

清教徒議員在國會中強烈反對主教制度（Episcopacy）

這是英格蘭宗教改革後未完成的戰爭：

教會究竟應服從國王？還是獨立於王權之外？

清教徒的答案是：

教會應服從聖經，而非君主。

二、克倫威爾的宗教信仰：以加爾文主義為核心的政治神學

電影強調克倫威爾的虔誠，包括：

他經常祈禱

視政治決定為「尋求上帝旨意」

嚴格按照聖經原則約束個人與軍隊

禁止軍中酗酒、賭博與淫亂（典型清教徒倫理）

其信仰屬於 英格蘭式加爾文主義，核心包括：

1. 上帝的至高主權（Sovereignty of God）

上帝是歷史的主宰，政治變化不是偶然，而是神的安排。

2. 人的墮落與需要倫理改革

加爾文主義認為人性墮落，因此社會必須受嚴格道德律導引。

3. 唯獨聖經（Sola Scriptura）

與天主教與高教會派不同，清教徒視聖經為一切倫理與政治判準。

4. 良心的自由（liberty of conscience）

政府不得強迫宗教信仰，因此克倫威爾後期強調宗教寬容（天主教除外）。

電影大量呈現他以「信仰」而非「權力」指導行動的形象，例如：

他在議會中反對國王的政策時，不是以個人利益，而是以「基督徒良心」發言

他建立的新模範軍（New Model Army）的軍紀建立在宗教倫理，而非單純軍法

軍隊祈禱會與聖經講道被視為士兵的精神武器

三、電影中的神學衝突：王權神授 vs. 聖經主權

查理一世堅持「君權神授說」（Divine Right of Kings）。

他相信：

國王的權力來自上帝

因此不接受議會挑戰

教會應服從君主

電影中，國王的台詞多次提到：

「朕的權柄來自上帝，而非議會」

「反對國王，就是反對上帝的旨意」

這即是君權神授說的經典論述。

清教徒的反擊：上帝的主權高於君王

清教徒政治思想直接引用舊約觀念：

君王若違反上帝律法，可以被人民約束

君王的合法性取決於其是否遵守公義

「罪惡的統治者不是上帝的代理人，而是暴君（tyrant）」

這套思想源於加爾文，但在清教徒中更激進，例如：

Samuel Rutherford 的《Lex, Rex》（法律在先，國王在後）

以色列士師時代的神權觀念

簡化而言：

> 查理：權柄 → 上帝→ 國王

清教徒：權柄 → 上帝 → 律法 → 人民 → 國王

這是神學性革命，也是制度性革命。

四、處決查理一世：宗教與神學如何提供正當性？

電影高潮是查理一世受審與處決。

1. 審判國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神學事件

在中世紀基督教世界，國王幾乎不可審判，因其被視為上帝代理人。

然而清教徒的審判基於：

君王也是罪人

君王須受神的律法與人民的契約約束

若導致不義，人民可審判君王

這種觀念來自舊約：

上帝屢次透過先知責備以色列君王

士師與君王均受上帝審判

君王若犯罪，以色列會遭災（列王紀上下）

清教徒以此為依據，認為審判國王非「反叛上帝」，反而是「捍衛上帝的公義」。

2. 克倫威爾的角色

電影中克倫威爾被描述為不想草率處死國王，但逐步相信：

上帝正在帶領英格蘭進入新時代

審判國王是「義務」而非「激情」

國王若不受審，上帝的公義將不彰顯

這與他日記中常出現的語句相符，例如：

「上帝為我們爭戰。」

「我們只是祂在世上的工具。」

電影透過宗教語言建構克倫威爾處決國王的道德正當性。

五、清教徒共和的理想：一個想建立「聖經國度」的政權

克倫威爾建立的共和政權（Commonwealth / Protectorate）本質上具有宗教烏托邦色彩。

1. 社會倫理的改革

禁戲劇（因為不道德）

禁酗酒

禁聖誕節慶祝（認為是天主教遺留）

強調安息日

鼓勵禁慾與勤勞

2. 宗教寬容（但不寬容天主教）

克倫威爾認為英格蘭應允許不同新教派別自由發展（如浸信會、獨立派），因他相信：

> 「人的良心只受基督審判。」

但對天主教極為不信任（源於愛爾蘭戰爭與英國歷史）。

3. 想建立「新以色列」的神學意象

許多清教徒視英格蘭為：

新的「選民」

在上帝帶領下進入新階段

社會應依聖經公義重建

這些在電影中以克倫威爾的講道、祈禱、軍隊的宗教聚會呈現出來。

六、清教徒革命的失敗：神學烏托邦如何崩壞

雖然電影著重於克倫威爾的勝利與治理，但真實歷史中，共和政體很快崩解，原因包括：

過度嚴格的倫理政策使民怨四起

軍隊過度干預政治

清教徒與其他新教派別之間仍有衝突

缺乏穩定的憲政結構

最終，1660 年王政復辟，查理二世即位。

從神學角度看，清教徒試圖建立的「聖經國度」陷入了：

以神學治理社會的理想化

強制道德導致反彈

宗派之間的分裂與對立

這使克倫威爾的革命被視為「宗教改革的極端版本」。

七、結語：電影《鎮國大將軍》的宗教神學意義

這部電影不僅是政治史或軍事片，更是一部「宗教改革後英格蘭神學衝突的電影化呈現」。

其核心意義：

1. 英格蘭內戰本質上是神學之戰

君權神授 vs. 聖經主權

主教制 vs. 清教徒

儀式宗教 vs. 道德宗教

2. 克倫威爾的清教徒信仰決定了他的政治路線

3. 處決查理一世的正當性依賴宗教與聖經論證，而非單純的政治理由

4. 共和政權失敗揭示了宗教烏托邦的矛盾

因此，《Cromwell》應被視為一部神學意義深刻的歷史劇，呈現了宗教如何形塑國家、法律、革命與政體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