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瑪.博格曼(Ingmar Bergman):宗教與靈魂黑夜的電影詩人

 【丁連財的神學與宗教研究論述】英格瑪.博格曼(Ingmar Bergman):宗教與靈魂黑夜的電影詩人

英格瑪.博格曼(Ingmar Bergman,1918–2007)是電影史上最重要的思想型導演之一。他的一生與創作深深縈繞著幾個核心詞彙:上帝、罪、孤獨、沉默、愛、內在審判。

他的電影不是講道,而是存在的焦慮;不是宗教宣傳,而是靈魂的辯論。

他成長於瑞典路德宗牧師家庭,父親嚴厲、懲戒頻繁,把宗教視為紀律與規範。這種帶有恐懼的宗教經驗形塑博格曼的一生,使得他的作品充滿:

—對上帝存在與否的追問

—對罪的焦慮與羞恥

—對死亡的逼視

—對愛的渴望與無力

—對人是否被拋在無神世界的質疑


這些主題在他 1950–1960 年代的作品中特別集中,因此被視為「博格曼宗教三部曲與前後篇」:

《第七封印》、《處女之泉》、《如在鏡中》、《冬日之光》、《沉默》。

一、《第七封印》(The Seventh Seal, 1957)——與死亡下棋,尋求上帝的沉默之答

中世紀歐洲因黑死病肆虐而陷入恐懼與混亂。十字軍騎士布洛克(Antonius Block)在歷經漫長的聖地征戰後回到瑞典,卻看見瘟疫毀城、社會崩潰。他踏上回家的路,忽然遇到一個披著黑斗篷的男人——「死亡」本尊。

死亡告訴他,他的時刻到了。

布洛克沒有立刻屈服,而是提出要與死亡下一場棋,藉此延長生命,以便在死前找到一個最重要的答案:

上帝真的存在嗎?還是世界只是人類的荒謬舞台?

在旅途中,布洛克遇見:

—被教會誣指為女巫、遭折磨的少女

—為罪惡感所吞噬的士兵

—被宗教狂熱牽引的苦行團(鞭笞者)

—嘲弄宗教荒謬的藝伎與馬戲團夫婦

其中,他與馬戲團的善良夫婦展開短暫而溫暖的相遇。他坐在草地上,喝著鮮奶、吃著草莓,感受生命的美。這一刻被視為整部電影的重要象徵:

信仰不再是教條,而是生活中微小卻真實的愛。

最終,棋局結束,死亡戰勝。

騎士與他的同伴在天際形成一列剪影,被帶往未知的終末。

而被騎士暗中救下的馬戲團夫婦則平安倖存。

宗教主題:

—上帝的沉默

—瘟疫中的末日神學

—宗教狂熱與信仰之間的界線

—善(愛)是否比宗教知識更接近神


二、《處女之泉》(The Virgin Spring, 1960)——罪、復仇與赦免的悖論

故事發生於中世紀瑞典的一座莊園。基督徒地主托瑞(Töre)與妻子英格麗(Märeta)育有一名心愛的獨生女卡琳(Karin),她純潔、美麗、備受保護。某日,她受命帶著蠟燭前往教堂獻祭。

與她同行的農家少女英格麗因嫉妒卡琳的美貌與被疼愛而懷怨,途中故意離她而去,只留卡琳單獨前行。

卡琳遇到三名流浪者:兩名男子與一位小男孩。

他們起初表現得很無害,但在得知卡琳帶著食物與貴重蠟燭後,意圖不軌。

女孩無助求救,被兩名男子殘忍地侵犯並殺害。小男孩驚恐萬分,但無力阻止。

三人將卡琳的屍體丟入森林後漫無目的地走到附近的村莊,竟意外投宿在托瑞家。托瑞和妻子認出卡琳的衣物後,痛苦崩潰。

托瑞決定報仇。他洗淨身體,燃起巨大的憤怒與罪意——

復仇是罪嗎?還是神給予父親的責任?

他一一殺死兩名凶手,其中小男孩因害怕與罪疚而倖免。

翌日,托瑞等人找到女兒的屍體。當他們要將屍體抱回家時,屍體所在之地泉水湧現,清澈如晶。

托瑞跪地痛哭,向上帝懺悔並立誓建造一座教堂。他痛悔自己的手染血,可又無法否認復仇來得那麼自然。

宗教主題:

—復仇 vs. 饒恕

—罪的複雜性:人的憤怒是否合理?

—神蹟的曖昧:泉水湧出究竟象徵什麼?

—基督信仰中的「正義」與「慈悲」的矛盾

此片被視為博格曼最直接討論基督教倫理的一部作品。


三、《如在鏡中》(Through a Glass Darkly, 1961)——精神疾患與扭曲的神影像

劇情更長版:

故事在一座孤島上展開。精神病女子卡琳(Karin)結束療養院治療,被家人帶到海島休養。她的父親、大夫丈夫、以及少年弟弟與她同住。

卡琳患有精神分裂症,她的幻覺愈來愈強烈。在她的世界裡,有某種「神」的存在正逐漸靠近她。她感覺到祂從牆壁後面呼喚她。

父親是一位作家,但對女兒的折磨無能為力。他把女兒的病當成創作素材,引來卡琳更多崩潰。

弟弟對成長、慾望、罪與孤獨充滿恐懼。他愛姐姐,卻不懂她的世界。

丈夫試著治療她,但醫療與愛都變得薄弱而無效。

高潮來臨時:

卡琳告訴父親,她終於見到「神」降臨了。

但祂不是慈愛的上帝,而是一只巨大、醜陋可怖的蜘蛛。

牠欲撲向她、侵犯她。

卡琳崩潰,徹底失控,被送回療養院。

電影最後,父親對兒子說:「上帝是愛。」

但電影整體已讓觀眾清楚:這句話是人用來安慰自己的,而非信仰的結論。

宗教主題:

—精神疾病將「神」轉為恐懼的象形

—父親即上帝?還是兩者都沉默?

—上帝若不說話,人就用恐懼創造神


四、《冬日之光》(Winter Light, 1963)——上帝真正沉默時,牧師如何活下去?

一間位於瑞典鄉村的小教堂,冬日寒冷、陰鬱。牧師湯瑪斯(Tomas)剛為亡妻舉行喪禮,整個人失去光與信心。他依然主持禮拜,但信仰已空洞。

某日,一位憂鬱的漁夫來求助。他因核子威脅與世界末日的恐懼而驚慌。他希望牧師給予安慰。

牧師嘗試安慰,但他內心虛空。

他竟向漁夫坦白:「上帝沉默了。我也找不到祂。」

漁夫後來自殺。

牧師愈陷愈深地指責自己,卻又找不到力量相信上帝。更糟的是,他對愛他的女子感到厭惡,她想安慰他、陪伴他,但他用殘酷的話將她推開,彷彿她的愛象徵著上帝缺席後人們能提供的慰藉,但他拒絕接受。

高潮:

即使信仰崩解、教堂只剩一個會友,他仍舉行禮拜。他的聲音微弱、蒼白,但他依然重複那些聖經與禮儀語句。

這是一種極深的象徵:

當上帝沉默時,人是否仍能活出信仰?

宗教主題:

—牧師的信仰崩潰

—神學中的「上帝沉默」議題

—宗教制度與個人信心的斷裂

—人在無神世界中仍渴望秩序與意義

五、《沉默》(The Silence, 1963)——上帝缺席後的人類情感荒原

兩姊妹(艾絲特與安娜)與安娜的幼子在戰爭邊境的一間陌生城市酒店落腳。

語言不通、環境壓抑,整座城市彷彿在死亡之前。

姐姐艾絲特是知識型、語言能力強,卻染病且內心冷漠。妹妹安娜渴望肉體與愛,卻幾乎無法與姐姐交談,兩人長年積怨。

整部片幾乎沒有宗教語言,但其象徵性極高:

—上帝消失

—語言失效

—家庭關係破碎

—人類情感無法連結

—慾望成為僅存的本能

艾絲特用理性武裝自己,但她快死了。

安娜用肉體尋找溫度,但她仍孤獨。

小男孩在走廊中遇到一群小丑般的表演者——象徵人類在荒謬世界中的生存姿態。

結尾,艾絲特留下用當地語言寫的字條給男孩,希望他記住自己。

這是最後僅存的「語言」。

人在無神世界,唯一能留下的,就是彼此之間脆弱的訊號。

宗教主題:

—上帝徹底缺席

—信仰消失後的人類情感困境

—語言與關係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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